一个由此次联动引发的万字脑洞

不意之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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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回到剑冢的时候,天边刚刚升起第一颗星星。

入口处似乎有人在等你,渐暗的天色遮掩下看不清他面容,不过你猜多半是九曲青丝。相识这么久以来他的性子是半点都没有变过,冷冷淡淡闷不做声,却恨不得跟到任何你要去的地方。你出门若是没人跟着,再回来得晚些,不得了了,必定能看见他站在剑冢入口处,用谴责和担忧的眼神定住你的脚步,仿佛你不是剑冢之主,而是他绝情谷门下不懂规矩的小弟子。你只能老老实实认错,否则接下来的一周内,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在你耳边絮叨,什么身负重任却不自知,什么身为剑冢之主却对自己毫无约束,听得你耳朵都要起茧。

他唠叨起来的样子看久了其实倒有几分趣味,因为只看外表没人会想到他有如此琐碎的一面。有时候他的唠叨会让你想起飞燕第一次来剑冢的情景,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在看到你布置齐整的客房之后就瞬间垮下来,他皱着眉把房间收拾了个遍,像有强迫症似的不能容忍一丁点杂乱,然而过后你仔细一想,似乎只是因为——桌上的花瓶没有放在正中间的位置,茶盘里的瓷杯花纹没有统一朝外或朝内,卧室的寝具摆在了左边而灵蛇尊上习惯摆右边——这类鸡毛蒜皮。

“来昆仑住一阵子,你就习惯了。”不去找他那位老友而非要抓着你研究奇门遁甲的尊上如是说,眼尾深深的笑意看上去居然有些温柔,不过你还是觉得他可能又研制出了什么新毒,想拿魍魉试毒给你看。

“回来了?”

你正放慢了脚步低头想着一会儿被九曲青丝问起为何晚归时的说辞,不免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。抬起头,那站在剑冢入口处的身影悠悠接近,披着渐沉的暮色和不浓不淡的花香,在你面前站定了。

“三绝?怎么是你?来找六爻吗?”

你有些吃惊,却也暗暗松了口气。

“当然是……来见你。”他朝你俯身,魅气的眉眼上一秒还含着笑,下一秒就变了幽怨,“唉……难得见面,你却丝毫不想念我,连我的身影也辨认不出。我远远的看见你啊,满心的期待,哪知你这一段路走来,心里全都是别人。”

这位三少爷素来喜爱调侃你,语句暧昧也不知收敛,这话是不能接的,接了一句他会有十句等着你,直说到你面红耳赤才罢休。

你含糊地应着,把他往剑冢里请。

“画境中没了你,当真是毫无乐趣,大哥还问起你什么时候回去呢。我猜啊,你要是不回去看看他,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来寻你了,或许还要在你这剑冢住上好些时日才肯走。”他慢悠悠地踱着,下一句话却直戳进你心里,“刚才干什么去了啊?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。”

你并非擅长掩饰之人,被他看出有心事也是正常,但此事你着实不想提及,随口扯了几句旁的,就说要去歇息。他倒也不再追问,聊着闲话送你到了房前。

“六爻可能在藏书阁,你若要寻他去那里便是。”他站在庭院里目送你进房,你觉得似乎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再关门。可说完你就后悔了,三绝也不是第一次来剑冢,这种事情他又怎会不知。

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尴尬。

看着你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迫表情,他笑着摇摇头,忽然快步上前。你看见他瞳孔深处光芒涌动,脸上竟有少见的认真。

“既然你心情不好,我送你一件礼物,怎么样?”

“太近了……”你往后缩了缩,后背抵着门板。“为什么……要送我礼物?”这前后也没什么节日啊。

“一时兴起,你只说愿不愿收下。”

“当、当然。”

他凝视你片刻,忽然眉梢一挑,回身迈下房前的石阶,你听见他浮云般的声音不真切地传来:

“你定会喜欢。”

你有些好奇,但很快,白天的那件事又一次让你情绪低落起来。你回身关紧房门,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。


是的,白天你告别了一位相识不久却已情谊深厚的友人。临别之时他将一支翎箭放入你手中,赤焰般鲜亮的眼眸深深望着你,“若有机会再会——”

你没听清他后半句说了什么,手中的临别赠礼,也随他离去而化为万千星尘。

倒是不必听清了。他说的是“若有机会”,可你知道,或许从今往后,百年千年,都不会再见到他。

这样的相遇与分别,你从前也经历过。都说经历之后必会成长,你却没有,你的悟性大约全都给了武学,对于相遇之后却要分别这件事,你表面上云淡风轻,却无论如何都没法从心底接受。如果说第一次你还相信那个人会回来,那么这一次,你已是不信了。

明明相遇,却终究要分别,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遇见。

第二天你依旧心情不佳,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发呆。忽听得衣衫簌簌声,却是孤剑。

“人间相逢,多的是一期一会,朝朝暮暮者少之又少,你不必为此黯然。”他带了茶具来,不消片刻便把香气四溢的茶杯轻轻推到你眼下,此次异变他随你出战,自然知道你因为何事而闷闷不乐。“若魍魉之灾平息,剑境安定,我也会回到——”

看到你一下子红了的眼眶,他蓦地收声。

但你知道他说得一点也没错。不管是那几位异界之人,还是此刻身边的一众伙伴,你的剑冢,都不是他们永远的归处。有朝一日灾祸消弭,他们也会回到你们曾相遇的地方。

“咳,我的意思是,剑境各地哪里不是任你来去,想见谁也都能见到的,大家也都会常来看你,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走……你别哭啊……”任凭他战场上如何所向披靡,此刻也是没辙,越解释好像越不对,最后只懊恼怎么没把曦月一起带来,让他三言两语哄住你别掉泪。

好好的一杯茶,就这么喝败了。


你渐渐有些理解了木剑为何那般偏执。他也和你一样抗拒离别,只是有些事情他会做,你不会。

“主公,同是离别之苦,您能承担,他不能。”

棋盘上,白子轻轻落下。

“所以这剑境,他要破,您要守。”

你笑着摇了摇头,跟着落下黑子,封了他退路。

六爻,若我也有承担不了的那一天呢?

你不是没有想过去他们所在的世界看一看。剑境动荡不稳,若你存心想重新开启裂隙,又有谁能拦得住你。

六爻鲜少见你在棋局中使这样杀气腾腾的路数,手中拈着的棋子三番四次将落未落,终究还是放回了陶瓮里。

“主公,您心绪不定,这棋局我留着,隔日再续吧。”


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,现在整个剑冢上下都知道,你心情不好。

从一盆鲜枣开始,这些天来零零散散的礼物就没断过。你还收到一些书信,有两位得道高人细致又委婉的劝慰,以及前往桃花岛散心的邀约;还有几封寥寥数语,倒是随信附来的物品无比丰厚,有宽厚暖和的深碧色大氅,有精美的真丝地毯,还有造型诡异的蛇口瓶,里面盛着不知是什么诡异的液体,如此种种。

你赶紧叫停。

“可你不是心情不好么。”金铃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站在你面前,“影刃养的,很乖,摸摸看。”

小兔子像暖融融的一团雪,粉嫩的小鼻子微微颤动着,看得你心都要化掉。

“你终于肯笑了。”身侧的少年长舒一口气,在你对面坐下来,“大家都很担心你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少年的眼瞳安静温柔,盛着一整个金色的暖秋。

“铃儿,你有没有……想见却永远见不到的人?”

他似乎没料到你会这么说,怔了一怔之后低声答:“没有。”

你看到有淡淡的红晕染上少年白皙的脸颊,他侧过脸去,有些别扭地小声道:

“你……想见谁?”


那些临别前的场景,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跳到你眼前来回往复,你越是刻意忘记,它们的每一个细节就越发清晰地镌刻在你的记忆里。

……

“九天九幽,九生九死,一剑开天,一剑辟地。往返两界,又有何难。”

……

“我怕我离开之后,你依然是这副爱逞强的样子。”

……

“即使我可能会再度变回那个冰冷的、被诅咒的器物,我也绝不会因此而忘记你。”

……

但你是无剑,什么是不可触碰的禁忌,没有人比你更清楚。你一举一动都要担得起剑冢之主的称号,知可为,而不能为。

那些酸涩和不舍的情愫,你唯有在漫长的时光中独自消化。

不可说。

耳畔清脆的木鱼声一下一下,白衣黑发的少年低敛了眉眼,轻声诵经。你午后在软榻上小憩,此刻起身窗外竟已是暮霭沉沉。见你醒来,他停下动作,侧过脸微微一笑。

你说听着他的木鱼声总能睡个好觉,他外出游历回来后,听闻你近日情绪不佳,便在这里为你敲了好些时辰。他手下的力道永远都沉稳温和,不轻不重,不缓不急,一声一声由耳入心,神奇地契合着你每时每刻的心跳。

你坐到他身边去。他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躲避你,任你如何注视,也只是耳后悄悄爬上一抹绯红。他身上檀香的气味温厚隽永,让你忍不住想要再睡个回笼觉。

“还是很困吗?不要趴着,想睡就再睡一会吧,我陪着你。”

你伏在几案上摇头,“这样就好。”

他注视你片刻,才将目光重新移回面前的木鱼上,手中小槌复而起落,秀气的面容却不似方才宁静,反而多了些温润光华。

菩提心者,如水清珠,能清一切烦恼浊故。

齐眉诵及此句时,你轻轻按住了他执槌的手。

“谢谢。”

你觉得差不多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。


“就是嘛!这样多好!没精打采的哪里像你!”

你开了几坛绝情谷酿的好酒,转身取个杯子的功夫,有人便给你空出了一只酒坛。

“好酒!”

他笑得爽朗,你有些担心,照他这样豪放的喝法,今日这酒恐怕不够。

“我倒是觉得,你前些日子的忧愁模样,别有几分韵致。”毒龙站在你身后给你绾头发,或者说他就是存心找乐子,绕来绕去近半个时辰都不见停手,“ 有句词怎么说的?‘柔肠一寸愁千缕 ’,是不是?”

你知道这是写什么的词,暗暗想踩他一脚,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,然后发根便是一紧。

“嘶——”

“哎呀,弄疼你了?”罪魁祸首大大方方地装傻。你不好发作,只能瞪他。下一刻手里却多了一个精美的珐琅彩小盒。

“试试,我调配了上百次才配出这独一无二的好颜色。”他手腕一翻,你刚刚还零散的发丝忽然就被归拢成一个精致的髻,“怎么样?好不好看?”

他横在你眼前的掌心里,扣着一面小小的铜镜。

而那胭脂也极衬你肤色,轻轻扫开之后,仿佛整座桃花岛的春光,都匀在了你面颊上。

“顺眼多了。”毒龙坐下来满意地打量着你,随后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,“嗯,绝情谷酿的情花酒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他很少赞美什么,一旦开口,必然是真心喜欢的。你觉得高兴,拿起酒杯正欲仰头一饮而尽,他却挡了你的动作,在你诧异间,将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上你的。

一声清响,他魅惑人心的双眼漾开春风般的笑意,你听见他被酒液沾染了的优柔嗓音:“这样的好酒若用来消愁,实在太过辜负,你说是不是?”

你明白他的意思,点了点头,让他放心。


剑境时而太平盛世,时而战乱四起,而近些日子更是不安定。魍魉们日益强大,你除了指点诸人武功,亦要奔赴各地剿灭敌人,彻夜研究战术更是常有之事。六爻有时劝你不必太过操劳,交给他便好,你却希望有这样的疲惫与忙碌,来封堵心中那些不受控的思念。

然而你发现,你与那几人皆是在战场上相识,最为思念他们的时候,也正是在战场上。

你浴血归来时常常会想,他们是否也和你一样,在各自的世界里,拼尽全力守护着重要之人。

不知不觉,三个多月过去。

少有的宁静日子,你在凉亭里沏茶。茶叶是那迦从天竺带回来的,他特意叮嘱你要用牛乳冲煮。

你从前没试过这样的饮法,半信半疑地照做了,顿时满院都飘起了甜香。香气勾来了几颗小脑袋,你连忙起身招呼他们过来坐,顺便去多拿了几只茶碗。

“这个,倒是跟我们草原上的奶茶有几分相似呢,但味道更鲜甜些!”

“若是调些玉蜂蜜进去,想必也不错。”

“啊……喝茶喝得有点饿了……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?”

你捧着茶杯听他们笑闹,心下柔软,却也更觉得,这剑境,你必以命相守。

晚些时候你上藏书阁,想再将之前未曾取胜的阵法推演一遍,却遇上六爻,见他神色凝重,你连忙询问发生何事,这才得知,三绝自从上次离开剑冢之后并未回无名山,百天以来全无音讯。

“怎么不早说!”你知道三绝虽然性子散漫不喜束缚,常常一消失就是大半年,但无论他身在何方,每月往剑冢一封的书信却从未晚过半天。

“那时魍魉之祸正盛,属下不愿主公为此分心。便先知会了大哥与四弟,但……连他们也找不到半分线索。”六爻言语镇定,眼中的忧虑却掩饰不住,“主公,三绝离开前,是否对您说过些什么?”

你想起那日短暂的碰面,“他说……要送我礼物。”

六爻显然有些意外,“再无其他吗?”

你想了又想,力图从记忆里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找到一丝不寻常,却最终一无所获。


好在鼎州一战你重创了木剑,剑冢所辖领地暂无敌袭之虞。你拜托六爻和一众伙伴替你镇守剑冢,自己则飞速赶去与幽谷他们二人会合。

幽谷箜篌与千丈卷见到你很是高兴,寒暄几句后,你将三绝笔来剑冢时发生之事如实告知了他们。

“他要送你礼物,却是为何?”幽谷微微蹙眉。

“他说‘一时兴起 ’……还说这礼物我定会喜欢。”你也毫无头绪,正思索间,忽见一旁不做声的千丈卷面色大变,飞快地从身上带着的画卷中抽出一卷来展开,你看到那纸上白山黑水之间,竟无端透出殷红的血色。

“画境有变。”千丈卷素来温和的眼瞳中掠过凌厉之光,指尖在画卷上“啪”地一点,顿时有金光从纸面上喷薄而出,将你们三人吞没。

不消片刻你们便抵达画境之中,山水风景一切如旧,但你却清楚地感受到了某种异常。

“之前我与大哥一直在五剑之境中寻找三哥踪迹,竟忽略了这里,若他离开剑冢后回了画境……也难怪我们遍寻不见。”千丈卷环视四周,似乎在判断接下来前行的方向。

“若他返回画境你我怎会不知,要么,是他返回的时间正巧与你我出发的时间错开,要么,就是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。但不管哪一样,这其中都有蹊跷。”幽谷的眉头依旧紧锁,转向你时却瞬间恢复了原先的潋滟妖娆,他向你伸出手,“你可要跟紧了,这画境之中的凶险,一点不比你五剑之境中的少。”

“又不是没有来过……”

幽谷轻笑,不由分说牵住了你,“你之前在无名山上的试炼,虽说是动真格的,但我们又哪里舍得真的伤你。这山外可就不同了,妖异灵兽数不胜数,一个不小心,你真的会丧命于此哦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在那边!”

你随着千丈的声音抬起头,前方不远处的天空中,密云翻卷,渐渐汇聚成巨大的漩涡,云层中隐隐有电光闪过,一个紫赤双色的巨大法阵猛然间自那漩涡中心飞速炸裂开来,散落成钻石般发光的万千碎片洒向大地。

你心知那是妖异之象,立刻偕同幽谷千丈一同往那个方向赶去。穿过了一片幽深密林后,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你硬生生刹住了脚步——

一片冰封的湖面,有个男子立于其上,而他正上方的天空,翻卷的涡云正愈发黑暗,有沉重的崩裂声从里面传来。

可不正是你所寻之人。

“三绝!”你惊呼出声,拔足就朝他掠去,哪知刚一接近湖边就被凭空腾起的锐光逼退。幽谷与千丈立刻上前护住你,“有结界在此,你勿动。”

幽谷语毕,指尖一扫怀中琴弦,金石之声激越而出,无形的琴音生生将面前的空气撕裂开来。而与此同时,那黑色云层的中心也产生了变化,由几丈宽的洞口渐渐扩大为几十丈的巨大裂隙,你看着那越发熟悉的场景,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停止流动。

狂暴的咆哮声自那裂隙中传出!是魍魉!是剑境中才有的魍魉!

湖畔结界轰然破裂,大片的魍魉分别朝着你们和湖面上的三绝笔袭来,你凝气于指,正待作战,却看见那边的三绝似是脱力一般单膝跪倒,手中还紧紧攥着什么。

“快去。”耳畔听得一声低嘱,数只朝你扑来的魍魉瞬时被撕成碎片,千丈卷手中画轴一扬,在魍魉群中辟出一条通路,“这里交给我们。”

你点头,身形如闪电掠至三绝笔身侧,他看清是你,仿佛要笑,下一秒却似遭受了极大痛苦般咬紧了牙关,额前一下子冷汗涔涔。你低头看见他紧攥的那只手,掌心已被灼烧得一片焦黑。

“快放开!”你急忙去掰他的手,他却惊觉一般用力推开你,“别、别碰,会伤到你……”

但你的动作还是快了一步,他掌心松开的那一刻,一块染血的、亮晶晶的东西掉在了你脚下的冰面上。只一眼,你便觉得头晕目眩。

竟是引魂镜的碎片!

“你怎么会拿着这种东西……”你一脚将那片碎镜扫得远远的,双指一并,那碎镜便在你剑气下变为齑粉。看着头顶上愈发扩大的裂隙,还有其中涌来的大批魍魉,你脑海中某段最残酷冰冷的记忆从沉睡中苏醒,也是这么一个有着温柔笑容的男子,却将手中兵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你的身体……

“这是你做的?”你牙关打着颤,质问面前的男子,“你用引魂镜的碎片制造了裂隙,连通了剑境与画境?你、你将剑境中的魍魉引到此地,目的何在?!”

那一刻,你几乎都做好了他已经投敌的思想准备。却无端想起三个多月前那个傍晚,他眼中涌动的璀璨光芒。

他竟会背叛你吗……

“不是的……你听我说,”三绝勉力平定着气息向你解释,“这裂隙的确是我所为,但我并非是要引来魍魉,而是——小心!”

他眼中锐光一闪,伸手抱住你向旁翻滚开。你听到猛烈的撞击声,再一看方才所站立的冰面上,赫然是三道深深的爪痕。

“咳……”他覆在你身上,望着你的眼神仍是那副风流不羁的贵公子模样,唇角却漫上了隐约的血迹。同时你也看到,他的衣服上,也有寒梅般的红色一点点弥漫开。

“三绝你——”你且惊且疑,但魍魉凶猛的攻势让你无暇细想,你一手扶了他起身,一手朝魍魉所在的方向挥出,剑气无形,只听得尖锐风吟,巨大的魍魉便身首异处。

“你恼怒之时念起我的名字,居然也十分好听。”

如此险情之下他竟还有心思说笑,你疑惑未解,心头愈加气闷,一招一式更为果决,只想着尽快解决了这群魍魉再好好盘问他事情真相。但魍魉数目毕竟众多,幽谷与千丈顾不上你这边,你又扶着个带伤的人,无法放手一搏。于是你打算先将三绝带离这片冰湖,哪知刚一纵身,竟有数只魍魉从幽谷那边调头朝你扑来。你人在空中不好闪避,眼看魍魉的攻击就要到来,而三绝已经有伤,你担心他若再受袭恐有性命之忧,只能飞快翻身以自己的后背去挡。

高空的裂隙深处,有紫色的亮光一闪而过。

震耳欲聋的雷声在整片天空中扩散,强大的压迫力让你有一瞬的窒息,却迟迟没有想象之中的重击。回头望去,你看到裂隙中蔓延出张牙舞爪的闪电,而伴随那闪电降临的,是一声遥远又熟悉的厉喝:

“天雷降世!闪!”

狂暴的凶兽在雷电之下化为焦土,还有几只魍魉逃过了这一击,下一秒却被不知从何方而来的飞弹击落,在冰封的湖面上砸出几个大窟窿。半空中持剑的银发男子,面容一如初见那般清寒凌冽,低头看到你时,他微微的疑惑与惊讶,却也同时露出了冰消雪融般的温暖笑容。

明明认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人,却在这样一个最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,出现在你面前。

你扶着三绝笔稳稳落在湖畔草地上,脑中全空白了。

“当心。”耳畔又听得一声低柔的提醒,却不啻于另一道炸雷,将你的意识焚得快要模糊。

三绝反手揽住你往旁边一带,有烈焰般的鲜红色从你眼角余光处一闪而过,你怔怔地转头,身覆黑钢铠甲与赤色披风的青年手持战矛,干净利落地将你身后的魍魉挑空,随后尽数击灭。

“你果真还是那副爱逞强的样子,怪……魍魉这么多,居然敢用身体去挡。”青年朝你走来,手中战矛光芒流转。虽然他就站在你面前,你却仍觉得他不真切。他看着你瞠目结舌的样子直摇头,“这才多久,就不认识我了?”

你是傻掉了,他的名字就在齿间,你却怎么都念不出,似乎那两字一出口,这梦便要碎了。

千机伞无奈地笑,又看向你身旁的人,“你似乎有伤……需要治疗么?”

“一点轻伤,待收拾了这些魍魉再处理也不迟。”三绝摇头,放开了揽在你腰侧的手,有些好笑地与千机伞一同看着你,“现在比魍魉更严重的问题是,我家的主公啊,好像真的被吓傻了。”


因为天琊剑和千机伞的突然出现,涌来的大群魍魉很快便被收拾干净。

“这两位……似乎不曾在剑冢见过。”

不是懂画之人,千丈卷似乎都不太有兴趣多交谈,而幽谷则是明显的不欢迎这两位意外来客踏入画境。三绝笔借口商议复原裂隙一事,又说需要疗伤,一手一个,把兄长和弟弟推了走。

千机伞去查看裂隙的情况,天琊剑留在你身侧,“你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了,”他注视你时眼底散开的柔软,如昙花轻悄无声地绽放,“没想到不过两月有余便又能见到你,我……很高兴。”

不过两月有余?这几个字听得你没来由的委屈。天琊见你低头不语,忽地反应过来,“你这里……过了多久?”

“两年多了。”

“这样……”天琊眉梢微动,继而从身侧摸出一物来放进你手心,“对了,这个送给你。”

你低头一看,是一块鸽蛋大小、通体莹白的石头,顶端穿了编绳,绳上还饰着极小巧的珊瑚珠子。

“这是……寒玉?”你记起,曾在终南山古墓中见过那样一张以整块玉石制成的寒玉床,手中这小小玉石的冰凉触感,与其并无二致。

“原来它叫寒玉么……这本是我在北极冰原修炼之时无意挖到的,只是觉得它玲珑清润的样子你会喜欢,才带回去制成挂坠,想着有天重逢便送给你。”天琊说到这里,不经意地避开你的注视,声音也忽然轻了,“昨日我还在思索,要不要在上面雕刻些草木云纹,还有这珠绳配得合不合宜,哪知今日……它便已经能在你手中。”

你看到他低垂着的柔软睫毛,正遮去了眼瞳里淡淡的欢喜。

“这裂隙似乎比之前的更加不稳定,不过倒是没有像上次那样对我的武器形态产生影响。”千机伞很快探查完情况回来,手中武器已经变回最初状态。他的目光在天琊手中那件通体冰蓝的神兵上停住,“这位,也是从异界来到此处的么?”

“是。吾名天琊,两……年前,曾与友人误入此地。”

你听他回答中那个不自然的停顿,心跳微有错漏。

“两年前……”千机若有所思,“之前出现的裂隙,都只连通了两方世界,你我并非同一时空之人,此次却能同时穿过裂隙来到这里,说明这裂隙,此次已连通了三个世界。”

“不是三个,而是……四个。”你小声补充,“此地并非剑境,而是我的主人,在绘卷中所创造的……画中之境。”

“剑境中的魍魉原本不能到达这里,是么?”千机立刻领悟了你的意思,“连通四个世界的力量啊……莫非是那个人所为?”

天琊明白千机语中所指何人,他担忧地看着你,“那个人,仍与你为敌吗?”

你轻轻点头。心中却清楚地知道,这一次的事件,恐怕与木剑无半分干系。那些魍魉,也只是感受到时空扭曲的能量波动,被本能驱使而来。而开启了这裂隙的人……

你不愿引起多余的误会,想了想还是先闭口不言。


你思念他们,他们又何尝不思念你。裂隙不知何时便会关闭,他们却不像上次那般着急回去。

“这裂隙既然三番五次开启,便是此刻关闭了又何妨,总还是有办法打开的,别担心。”千机伞轻轻在你发顶揉了一下,“就当是出门旅行,反正这个时间……叶修大约在睡觉。”

叶修?哦,对,那是他主人的名字。

“原来在我离开之后,这神秘裂隙又在剑境出现了三次……”比起天上的裂隙,天琊倒是更在意,那些和他一样的异界来客,都是些什么人,于是一直细细地问你。

他们随你穿过来时的那片密林,而林外,有琴声委婉连绵,你看见千丈与幽谷在等你,却不见了三绝。

“三哥身上有伤,让他先回无名山中休养了。”见你出来,千丈卷将手中画纸收起,那画纸上笔触凌乱不知是何物。幽谷亦停止了抚琴,绯红的眼睛里有着与你初遇时的魔魅之色。“既然这二位是你的朋友,不妨同入山中小叙片刻?”

幽谷话中有话,你知道他想干什么,自然是不能让千机与天琊去无名山,却又不免牵心三绝的伤势,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。千机伞看穿你的心思,手掌温温热热地裹上你的,七分安抚中夹杂三分刻意,“去吧,我们在湖边等你——”

顿了顿,他俯向你耳边,语调低柔温暖:“——不走。”


你一路飞奔,在半山的小楼中寻到了三绝。他刚刚沐浴过,给你开门的时候,发间还滴着水。

“这么快便叙过旧了?”他神情有些意外,戏谑之意倒是飞快爬上了唇角,“本以为你至少要数个时辰。”

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,但那轻微的药气却逃不过你的鼻子。还有那手上不曾处理过的灼伤,和他扔在一旁的沾血的外袍,都在一点点攫紧你的心。

“还是……你如此想念我,片刻都不愿与我分开?”

他靠近你,眸光毫不掩饰地在你脸上来来回回。

“你的手。”

“无妨。”他循着你目光往自己手掌看了看,淡笑着回应。当然他知道你并不会因为一句“无妨”就作罢,于是也就任你去摆布。

三绝是懂医的,你虽有玉箫白扇指点,但论医术还是不及他半分。然而你内力深厚有如浩瀚大海,这灼伤在你催合之下,倒是比用药愈合得快了不知多少倍。

“这让我都要惭愧了……你呀,哪怕是不擅之事,都总能做得这样好。”他靠着床柱坐着,双目微阖,似是极享受你的照料。不过你知道他必然在看你,等着你治完伤之后的质询。

比如他为何要扭曲时空打开裂隙。

你深深吸气,一股脑全问了出来。

三绝的眼睛张开了,似笑非笑,“若我说,这便是我赠你的礼物,你当如何?”

这种时候,他慢悠悠的语气便不再摄人心魂,而是惹人恼怒了。“我不懂。”你的眼神跟着锐利起来,“此举百害而无一利,为何你却称之为 ‘礼物 ’?”

“百害……而无一利?”他重复你的措辞,在某个字眼上重重地顿了一下,“当真是这样么?”

原本停在你掌中的手倏地一翻,将你下意识要抽离的五指扣在他指间。

“见到他们,你不开心?”

他手上渐渐用力,你的指骨如同被上了夹棍一般隐隐作痛。

怎么会不开心呢,看到天琊与千机的那一瞬,你几乎是狂喜。

可是……

“三绝,你可知引魂镜是何等妖邪之物,哪怕你无谓剑境安危,至少该顾及自己的性命!剑境成千上万的魍魉是因何而来,莫非我没有同你讲过?那碎片能引起时空扭曲,想必其中还残存大量妖力,你就不怕被它吸去魂魄变为魍魉么!还有——”

三绝笔的手微微松了些,有几分紧绷的表情也变回你熟悉的慵懒。“还有什么?”

他似乎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话。

“还有被魍魉袭击的时候……你提醒我一句就是了,何必用身子去挡……”

听了这句,他忽然大笑。

“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‘祸害活千年’么?”他身体一倾靠近你,眼角眉梢都是溺人的风情,“我再不济,至少还有资格受你主人托付,看守神器,区区妖镜魍魉能耐我何?不过你这样担心我,这些伤受得倒也值得。”

“三绝!”

见你真的动怒,他才微微收敛。

“其实,一开始说要送你礼物,只是见不得你那副沮丧的样子,说来哄你高兴的。要送的东西,我其实并无头绪。”

“但这世上的珍奇玩意儿那么多,总有一样能讨你欢心,我去找,就是了。”

“我离开剑冢后不久,曾接到二哥书信,信中谈及你是因为那异界之人,才心情沮丧。那时我突发奇想,若是能重开裂隙让他们返回这里与你相见,你必定高兴。”

他的话语让你无法朝他发火,可他此次行径却真的险些酿成大祸,你忍了又忍,还是咽不下心中火气。

“裂隙一开,剑境失衡,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……你就不曾想过?”

三绝定定看着你。

“我自然是知道不可在剑境之中开启裂隙,所以……才选择这里。”

“你忘了?这里是剑魔所创的另一个世界,哪怕天崩地裂,万物尽毁,剑境……也不会有丝毫损伤。”

“那从剑境而来的魍魉是我早先以阵法困住,后而引来的,数量有限,并不足以造成威胁。以我一人之力仅能开启裂隙,唯有借它们冲击之势,方能将裂隙扩大,进而连结不同时空。”

“你要见的人,才见得到。”

说到此处他轻轻叹气,有些遗憾地捏着你的指骨一点点地揉,“只可惜,引魂镜碎片力量不足,没能将剩下的两个世界一起连通,那另外两人,你暂时是见不到了,若以后——”

“你还敢?”你狠狠地瞪住他,下一瞬,酸涩的气息就冲上了眼眶。

他不言语了,却不许你躲,于是你的眼泪终于落在了他手背上。

你没出息地哭,直到他轻声唤你的名字。他不叫你无剑,也不叫你主公,是用你这一世独有的那个名字唤着你。

“分离不可避免,也并非所有分别,都有重逢之日。但也正是那些折磨煎熬你的思念,才让相会的一刻,变得无比珍贵……”

“……胜过千百年的人生。” 

你抬起头,三绝的面容,是你从未见过的郑重。

“这一份珍贵,便是我赠你的礼物。若他日你又遇分离,愿你忆起今日之事,能泰然处之,不必悲戚惊惶。”


你依稀记起,千百年前,也有这么一个人。

他同你说过相似的话。

他说你会得,亦会失。得而复失,失不复得。

他说,你要等。


你很快返回冰湖之畔,天空之中黑色裂隙依旧,而他们在湖畔等着你来。

“怎么哭过?”天琊皱了眉。而千机在一旁看着你,或许是想起了上次离别时你难过的模样,手指轻微地打了一个颤。

你告诉他们剑境无碍,不必担心。

在裂隙关闭之前,他们与你说了许多话,天琊告诉你合欢铃的近况,他说云梦川的花海极美,若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看。

而你也知道了,叶修已经披荆斩棘,荣耀加身,千机说的话你偶尔会不懂,但你懂得他眼睛里闪耀的骄傲。

你长久以来的心结,终于悄然散去。

虽然不知下次重逢又是何时,但你已不觉伤感,唯有期待。

你知道这不再是你的幻梦,他们会来的,真的会来。

只是下次不要再让某人这般百转千回地折腾了。


仿佛无事发生。又仿佛天翻地覆。

修补画境裂隙的事情全落在你一人头上。那三人平日素来只愿你安安分分待着什么都不做,这次却一致选择袖手旁观。

六爻不知发生何事,三番五次传书于你,催你速回剑冢商议军情。幽谷不耐烦地抖着一张张信纸,说剑境早就一片狼藉,不管最好。你气急败坏,但是想到收拾魍魉时常要求他相助,只得自己憋着闷气。偏偏这样子又让千丈给描了去,三绝看了画,说你近日愈发可爱,不过还可以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。

待你终于重返剑冢,又是一月过去了。

你其实很少出门这么长时间,而此次之后你也发现,你身边的这些人,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牵挂你。

九曲青丝跟你跟得更紧,你知道之前消失一个月的事情惹他不高兴,自认理亏,每当青莲或是夜烛言找你喝酒,你都推得干干净净,他这才不叨叨你,转而让你看看他新制的网,如何能发挥出最大威力。

影刃说最近跟柳叶学着做了江南地区的糕团,晶莹剔透的糯米面团包进清凉的馅心,捏成了小兔子小老虎,蒸得香香甜甜。你期待了半个下午,晚餐的时候却一个都没尝到,全因倚天和屠龙又一言不合去外面你一招我一式地比划了,你想想从前在襄阳城他们那一副可爱的模样,只觉得头痛,并且考虑要不要拜托神雕联络一下玄铁,让他一同头痛。

你不愿和他们分开。

他们更不愿。

若有分别之日又如何。

他们会等你,你亦然。

哪怕,要穿越时空,跨越生死。

你们也会竭尽全力,回到彼此身边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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